十万大山困我身，死前又梦那年春

十万大山像铁桶一样把人围住。那年春天，我在山沟里放羊，羊啃着刚冒头的草芽，我躺在向阳的坡上打盹。风裹着松针味儿往鼻子里钻，远处传来布谷鸟叫，一声长一声短。

老李头蹲在田埂上卷烟，手指头黄得像腌过的萝卜干。他总说这山是活物，半夜能听见它喘气。我不信，直到前年泥石流埋了半坡玉米地，土腥味三天没散。村里人跪着刨出七具尸体，王寡妇的小儿子手里还攥着半块馍。

去年开春，我在县医院查出肝癌晚期。白大褂说话像念讣告，药片比玉米粒还贵。夜里疼得睡不着，就数窗外的星星。小时候娘说人死了变星星，现在觉得星星都是未冷透的灰烬。

今早咳血，看见痰盂里浮着桃花瓣似的红。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，后山的野桃树开得疯了，我偷折一枝插在阿翠辫子上。她爹举着粪叉追了我二里地，阿翠躲在草垛后面笑，腮帮子比桃花还艳。

走廊里消毒水味儿刺鼻，护士推着药车咣当咣当响。闭眼看见羊群漫过山梁，阿翠站在桃树下冲我招手。布谷鸟又叫了，这次是在梦里。